晨钟穿透翠云峰薄雾时，林粥粥正对着窗台上那盆新移栽的星星兰，进行每日例行的“积极心理暗示”。
“你看你，叶片绿得发亮，脉络清晰，根系一定特别健康。今天也要努力进行光合作用哦，争取下个月多开两串花，你就是咱们院子里最靓的崽！”
星星兰当然不会回答，只是在晨风中微微晃了晃叶子。
林粥粥满意地点点头，抓起手边一本厚厚的、封面上龙飞凤舞写着《翠云峰弟子思想品德与心理健康（初级）》的册子，脚步轻快地出了门。
她来这个修仙世界好些年了，灵根资质普普通通，修为进度在内门弟子里属于吊车尾，按理说早该被边缘化。但她硬是凭着一手“因材施教”和“思想建设”的本事，在翠云峰站稳了脚跟，甚至得到了峰主“随她去”的默许。
第一站，后山小树林。老远就听见剑气撕裂空气的尖啸，还夹杂着少年人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自语。
“我不行……我太差了……这一式‘流风回雪’练了三个月还是不成，我就是个废物……”
是谢小凡，峰主座下最小的亲传弟子，天赋其实不错，就是极度缺乏自信，日常在“我能行”和“我是个垃圾”之间反复横跳。
林粥粥抱着册子，找了个树墩子坐下，清了清嗓子：“小凡啊，过来歇会儿，喝口水。”
谢小凡眼眶红红地收剑走来，垂着头，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。
“林师姐……我是不是很没用？”
“来，看着我的眼睛。”林粥粥语气温和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重复一遍我教你的——我，谢小凡，独一无二，潜力无限。暂时的困难是通往成功的阶梯。”
谢小凡抽噎了一下，小声重复：“我……谢小凡……独一无二……”
“声音大点，底气足点！你练剑的劲儿呢？”
“我！谢小凡！独一无二！潜力无限！”少年猛地抬起头，声音豁出去了，眼睛里的迷茫散了些。
“很好！”林粥粥递过水囊，翻开册子，“记住这个感觉。现在，我们来分析一下，‘流风回雪’这一式，你的灵力运转路线，是不是在第三个节点有点犹豫？来，我们做个沙盘推演……”
半个时辰后，谢小凡眼神发亮，拿着林粥粥画的、标满了奇怪符号（据说是某种“受力分析图”）的纸张，兴冲冲地回去练剑了。
林粥粥拍拍手上的灰，转战下一个“问题学生”——大师兄秦烈。这位倒是自信爆棚，就是方向有点歪，日常思考“人生苦短，及时行乐，抢……啊不，争取资源有什么错？”以及“道侣是不是越多越好？”等哲学问题。
果然，在去讲经堂的路上，她逮住了正和几个外门女弟子谈笑风生的秦烈。
“大师兄，早啊。”林粥粥笑眯眯地插进去，“昨晚布置的《树立正确修仙人生观》读后感，写完了吗？”
秦烈脸上的风流倜傥瞬间僵了一下，干笑两声：“林师妹啊，这个……正在构思，正在构思，博大精深，需要细细品味……”
“是吗？”林粥粥依旧笑着，从册子后面抽出一张纸，“可我这里怎么收到举报，说大师兄你昨天又‘借用’了丹房王师弟新炼的一瓶培元丹？还承诺用‘单独指导剑法’作为交换？”
秦烈：“……” 他感觉后背有点凉。
“看来，关于‘物权意识’和‘诚信建设’的专题，我们需要再深入探讨一下。”林粥粥合上册子，语气轻快，“走吧大师兄，趁今天日头好，我们去‘心灵驿站’（其实就是她办公的那间小竹屋）好好聊一聊，顺便把你那篇读后感框架搭出来。”
秦烈垮下肩膀，蔫头耷脑地跟在了林粥粥身后，活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大猫。
处理完大师兄的思想动态，日头已经偏西。林粥粥揉揉有点发胀的额角，准备去后山灵泉边放松一下。刚走到泉边，脚步就顿住了。
泉水畔的乱石堆里，趴着一个人。
是个少年，穿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衣衫，浑身湿透，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侧，一动不动。林粥粥心里咯噔一下，赶紧跑过去，小心翼翼地将人翻过来。
入手冰凉。她探了探鼻息，极其微弱。再检查身体，伤口多得吓人，深可见骨，像是被什么利爪猛兽撕扯过，还有些陈年旧伤叠加在一起。
“啧，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……”林粥粥皱紧眉头，也顾不得多想，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恢复体力的灵液，忙活了好一阵，才勉强止住血，吊住了他一丝气息。
少年看着年纪不大，昏迷中眉头也紧紧蹙着，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，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。
“算了，救人救到底。”林粥粥叹口气，认命地俯身，将这捡来的“麻烦”背了起来。少年看着清瘦，背起来却沉甸甸的。
她没回自己的小院，而是将人安置在了后山一个废弃已久的猎人小屋里。这里僻静，适合养伤，也……免得给师门惹麻烦。她总觉得，这少年身上的伤，不寻常。
接下来几天，林粥粥一边忙着峰内事务，一边抽空往小屋跑。送药，送吃的，用微薄的灵力帮他梳理紊乱的气息。少年一直昏昏沉沉，偶尔醒来，眼神也是空洞而警惕的，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，不言不语。
直到第五天黄昏，林粥粥端着熬好的灵米粥进屋时，发现少年已经醒了，正靠坐在床头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那眼神，依旧带着审视和疏离，但至少不再空洞。
“你醒啦？感觉怎么样？先把粥喝了吧。”林粥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无害，把粥碗递过去。
少年没接，只是看着她。
林粥粥也不在意，自顾自地说下去：“我叫林粥粥，是翠云峰的弟子。这里很安全，你放心养伤。你叫什么名字？从哪里来？”
少年依旧沉默，嘴唇抿得紧紧的。
林粥粥眨眨眼，开始了她的“常规操作”：“不想说啊？没关系。那我们聊聊别的？你看啊，人生呢，就像这碗粥，看着平淡，但细细品味，也能有滋有味。遇到困难是正常的，重要的是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……”
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“生命的意义”、“挫折与成长”、“如何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”，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进去。
少年起初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讥诮，像是在看什么荒谬的表演。但林粥粥丝毫不受影响，语气始终那么自然、欢快，甚至带着点莫名的感染力。
慢慢地，那讥诮淡去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茫然。他似乎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。
林粥粥说到口干，端起旁边自己带来的水杯喝了一口，总结道：“……所以，活着就有希望！要相信光！……呃，就是相信美好的事物终将到来。”她及时把某个异世界的梗咽了回去。
少年垂下眼帘，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，依旧沉默。
林粥粥也不逼他，把粥碗又往前递了递：“趁热吃。”
这一次，少年迟疑了一下，伸出骨节分明、带着伤痕的手，接过了碗。
林粥粥笑了。
自那天后，少年虽然还是不说话，但眼神里的戒备似乎少了一点点。林粥粥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送饭送药，顺便进行她的“每日一讲”——从“五讲四美三热爱”的精简修仙版，到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的初步概念引入（当然，换成了更贴合本世界的说法）。
她发现，当她讲到“团结友爱”、“诚实守信”时，少年会听得格外……认真？那眼神专注得，让她觉得自己在干什么普度众生的大事。
这天，林粥粥正讲到兴头上：“……所以呢，我们修仙之人，更要注重内在修养的提升，要明辨是非，知荣辱，懂……”
她卡壳了，后面那个词这个世界没有。
少年正听到关键处，见她停下，下意识地抬起头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带着纯粹的疑问，看向她。
林粥粥福至心灵，脱口而出：“就是……知道什么是对的，要引以为荣；什么是错的，要引以为耻！简单说，就是‘八荣八耻’！”
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现编：“以热爱宗门为荣，以危害宗门为耻；以服务同门为荣，以背离同门为耻；以崇尚道义为荣，以见利忘义为耻……”
她一边编，一边观察少年的反应。他听得极其专注，眉头微微蹙起，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些从未接触过的概念。
林粥粥心里有点小得意，看，这就是教育的魅力！
然而，她这“素质教育”的温馨场面，在几天后的清晨，被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打破。
那天她刚指导完谢小凡调整了灵力运行的一个小偏差，准备去给小屋里的少年送早餐。刚走到半路，就见一个负责外围巡逻的弟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，脸色煞白，见了鬼一样指着后山小屋的方向，牙齿打颤，话都说不利索：
“魔……魔头！是那个……那个杀神！他他他……他在后山！”
消息像滴入热油的冷水，瞬间炸开了整个翠云峰。
“什么？云烬？！那个血屠了冥骨老祖满门的疯批？！”
“他不是三年前就坠入万魔渊死了吗？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里？！”
“完了完了！快启动护山大阵！快去请峰主和各位长老！”
“林师姐……林师姐这些天好像一直在往后山跑……”
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，以峰主为首的翠云峰高层几乎全员出动，神情凝重，如临大敌地围住了那座小小的废弃猎人屋。法宝的光芒在空气中闪烁，剑已出鞘三寸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林粥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，挤到前面：“峰主，怎么回事？”
峰主是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，此刻脸色却铁青，压低声音呵斥：“粥粥！你糊涂！你知道你捡回来的是谁吗？那是云烬！当年凭一己之力搅得整个北域魔道腥风血雨的煞星！他杀人无数，性情乖戾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批！你快退后！”
林粥粥脑子里“嗡”了一下。
云烬？那个传说中手段狠辣、喜怒无常、连魔道中人都闻风丧胆的小师叔？她捡回来的那个……漂亮、沉默、会认真听她讲“八荣八耻”的少年？
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小屋破旧的木门。
就在这时，木门“吱呀”一声，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了。
所有人呼吸一滞，法宝光芒大盛，剑气瞬间暴涨！
然而，从门后探出来的，依旧是那张苍白、漂亮，却似乎更瘦削了些的脸蛋。黑发衬得他肤色愈发白，眼睛愈发黑。他似乎被门外的阵仗弄得有些困惑，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如临大敌、充满恐惧和戒备的脸，最后，落在了人群最前方，同样有些发懵的林粥粥身上。
在全体翠云峰高层和精英弟子紧张到极点、准备拼死一搏的注视下，这位传说中的“疯批小师叔”、杀名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云烬，微微偏了下头，忽略了所有指向他的兵刃和法宝。
他看向林粥粥，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，没有杀意，没有暴戾，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、求知的专注。
然后，他抬起手，不是凝结法诀，也不是召唤魔兵，而是像学堂里等待夫子垂询的稚嫩学子那样，举到了齐耳的高度。
他望着林粥粥，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，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死寂的空气中：
“小老师，”
全场上百人，包括峰主在内，动作僵住，表情凝固。
只听见那少年，用认真又带着点催促的语气问：
“今天能给我讲讲八荣八耻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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