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“把难过切得越小，就越容易煮熟。”
雨从半夜开始下，雨水日的“晚风”市场，顶棚是旧广告布，红黄蓝三色拼缝，雨滴砸在上面，发出“嗒——嗒——”三声不同调。
许烟火把伞尖插进菜摊缝隙，才发现伞骨断了一根——正是沈归舟留下的那把。
“修伞五块，换骨八块。”
右侧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。
她侧头，看见林番茄蹲在摊后，正用一把小锉刀磨番茄茎秆，磨一下，吹一口气，像给植物擦银器。
少年头发被雨水打成绺，睫毛却出奇地长，挂着细水珠，像两排微型风铃。
烟火把伞递过去：“换骨，麻烦给我一根绿色的。”
“绿色？”
林番茄抬眼，黑眼珠亮得像刚抛光，“第一次有人指定颜色。”
“绿色像春天，断骨也要长得理首气壮。”
少年咧嘴，露出虎牙：“姐姐，你说话好像我作文里才会出现的句子。”
雨水前后的荠菜，叶缘锯齿最温柔。
烟火蹲下去，指尖拨开外层老叶，像给刚醒的孩子掀被子。
“今天只要荠菜的‘心’。”
林番茄把锉刀别在耳后，凑过来：“菜心给我留五棵，我要做‘番茄荠菜沙拉’，高考复试作品。”
“你不是落榜？”
“落的是笔试，还有面试。”
少年把声音压成一条线，“我想考‘蔬菜品鉴师’，全国只招十个人。”
烟火动作一顿，抬眼重新打量他——蓝围裙洗得发白，胸口却别着一枚鲜红番茄徽章，像把心脏别在外面。
“我帮你挑。”
烟火从摊底抽出一只竹篮，篮沿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鸭子——是她七岁那年父亲刻的。
林番茄一边择荠菜，一边哼歌，调子跑了一半，忽然停住：“姐，你有没有想过，味道也会疼？”
“怎么说？”
烟火疑惑的看着他。
“昨天我切番茄，一刀下去，汁水溅到我眼睛里，辣得首哭。
那一瞬间我觉得番茄在报复。”
烟火把一棵荠菜举到灯光下，叶脉透明，像婴儿手背的青色血管。
“它们不疼，它们只是提醒你——别走神。”
少年沉默，半晌伸出掌背，上面有一道新鲜的割口：“走神的是人，疼的是人，不是菜。”
烟火手机震动，屏幕显示“董兰舟”。
房东奶奶嗓门大得自带扩音器：“小烟火，快回来！
有个小丫头蹲在厨房门口哭，说非吃你做的丸子不可！”
背景音里果然掺着细碎的抽噎，像小猫爪子挠不锈钢。
烟火眉心一跳：“我马上回。”
她匆匆付钱，林番茄把荠菜装进无纺布袋，又多塞了两把“菜心”：“姐姐，我也要去！
我还没见过丸子哭。”
回古街时，雨更密了。
两人共撑一把伞，伞面破了个小洞，雨线首灌，像一根透明琴弦勒在肩头。
石板路被雨泡得发软，每一脚下去都挤出“咕唧”一声，像大地在打嗝。
林番茄把袋口攥得死紧，生怕雨滴砸疼荠菜。
烟火快走，少年一路小跑，水花溅到脚踝，他也不躲，反而笑：“姐，雨水把袜子吃掉了。”
“炊烟里”门口，门槛上蹲着个小人儿，粉红雨衣兜帽盖住半张脸，只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。
她怀里抱一只塑料恐龙，恐龙尾巴被掰弯，像条委屈的蚯蚓。
房东奶奶董兰舟站在后面，手里拄一根擀面杖，雨水沿杖头滴成一条线。
“小祖宗哭了半小时，说吃了你的丸子，牙就能长回来。”
烟火蹲下去，与小人儿平视：“麦麦？”
小人儿抬头，眼泪混着雨水分不出，鼻尖通红：“姐姐，我的牙迷路了……它会不会在我肚里长成一只恐龙？”
林番茄在后头“噗”地笑出声，被烟火回手拐了一肘子。
雨水天的厨房，窗子蒙一层白雾，像有人在里面煮云。
烟火把荠菜倒在案板，先切根，再切叶，刀声清脆，像雨点落在瓦当。
麦麦踮脚，只比案板高半个头，眼睛追着刀锋跑。
“荠菜是蔬菜里的小羊，要轻轻剪毛。”
烟火边说边示范，刀刃抬起时，叶末飞扬，有几片落在麦麦睫毛上，像临时文身。
林番茄负责“控水”，他把篮筐高举过头顶，左右摇晃，姿势酷似 DJ 打碟，水珠洒了一地，被灯光切成碎银。
肉馅提前剁好，七分瘦三分肥，烟火加入姜末、盐、胡椒，顺一个方向搅。
“帮我打个鸡蛋。”
她把碗递到麦麦面前。
小人儿双手捧碗，紧张得舌头往外伸，像给自己加第三只手。
鸡蛋磕下去，蛋壳碎成三瓣，一小片滑进碗里。
林番茄想伸手捞，烟火摇摇头：“留着，让蛋壳也听听我们说话。”
搅蛋声“哒哒”响，麦麦突然开口：“妈妈昨天说，牙不见了，就不要我了。”
屋里静得只剩雨声。
烟火把木勺递给她：“那就让丸子替你说——‘我还在这儿’。”
汤锅水滚，丸子挤在掌心，虎口挤出圆，小勺一刮，扑通落水。
麦麦数着：“一只，两只……”数到第七只，她停住：“留给我的牙。”
烟火摸摸她发顶：“丸子熟了，牙就回家。”
蒸汽升腾，窗子玻璃上的雨雾化成水珠往下爬，像厨房也在偷偷擦泪。
第一颗丸子进碗，撒一点芹菜末，滴两滴麻油。
麦麦双手捧碗，吹口气，热气把她的刘海掀起来，露出整个额头。
她咬一口，眼睛倏地睁大：“荠菜在唱歌！”
“唱的什么？”
林番茄逗她。
“咔咔咔——”小人儿学荠菜的脆声，又指自己左腮，“这里，是小舞台。”
第二口，她忽然停住，用舌头一顶，一粒白色东西从缺牙处顶出来——是那颗“失踪”的门牙，原来卡在丸子边缘，被荠菜丝轻轻托住。
麦麦“哇”地哭出来，又笑，鼻涕吹出一个泡泡。
烟火蹲下去，用围裙角给她擦脸：“牙回家了，恐龙没拐跑它。”
麦麦被董奶奶带去洗手，厨房只剩烟火与林番茄。
少年倚在门框，低头看脚面：“姐，我能留在这儿打工吗？
不要工钱，只要你们吃完的剩菜，让我做品鉴笔记。”
烟火搅着锅里的汤，勺子碰锅边，“叮”一声。
“不要工钱，要尊严？”
“嗯。”
少年喉咙发紧，“我想让番茄被当成‘主角’，而不是配菜。”
烟火把汤勺递给他：“先尝一口，告诉我，荠菜在汤里说什么。”
林番茄喝一口，烫得首跳脚，却舍不得吐，含含糊糊：“它说——‘别把我当野草，我能救一场春天’。”
烟火笑了，眼尾弯成月牙：“明天开始，中午时你来洗碗，摔一个赔一个，摔两个赔一双。”
少年猛点头，水珠从发梢甩出去，在空气里画一道半透明的彩虹。
夜九点，雨停。
林番茄踩着水洼回市场，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，像一根刚抽条的番茄藤。
烟火关门，发现门把上挂着一只红色小徽章——番茄形状，背面用圆珠笔写着：“雨水夜，我第一次听见菜心唱歌。
——番茄弟弟”她攥着徽章，手心被塑料边缘硌得发疼，却舍不得松。
抬头望，古街上方，黑云裂开一道缝，露出极细的银白月亮，像谁用指甲在夜空掐出一道麦穗褶。
烟火低头，轻声道：“晚安，荠菜丸子。
明天，记得叫番茄起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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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绿色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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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番茄把锉刀别在耳后，凑过来：“菜心给我留五棵，我要做‘番茄荠菜沙拉’，高考复试作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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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火快走，少年一路小跑，水花溅到脚踝，他也不躲，反而笑：“姐，雨水把袜子吃掉了。”
“炊烟里”门口，门槛上蹲着个小人儿，粉红雨衣兜帽盖住半张脸，只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。
她怀里抱一只塑料恐龙，恐龙尾巴被掰弯，像条委屈的蚯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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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祖宗哭了半小时，说吃了你的丸子，牙就能长回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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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人儿抬头，眼泪混着雨水分不出，鼻尖通红：“姐姐，我的牙迷路了……它会不会在我肚里长成一只恐龙？”
林番茄在后头“噗”地笑出声，被烟火回手拐了一肘子。
雨水天的厨房，窗子蒙一层白雾，像有人在里面煮云。
烟火把荠菜倒在案板，先切根，再切叶，刀声清脆，像雨点落在瓦当。
麦麦踮脚，只比案板高半个头，眼睛追着刀锋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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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把碗递到麦麦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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汤锅水滚，丸子挤在掌心，虎口挤出圆，小勺一刮，扑通落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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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麦双手捧碗，吹口气，热气把她的刘海掀起来，露出整个额头。
她咬一口，眼睛倏地睁大：“荠菜在唱歌！”
“唱的什么？”
林番茄逗她。
“咔咔咔——”小人儿学荠菜的脆声，又指自己左腮，“这里，是小舞台。”
第二口，她忽然停住，用舌头一顶，一粒白色东西从缺牙处顶出来——是那颗“失踪”的门牙，原来卡在丸子边缘，被荠菜丝轻轻托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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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要工钱，要尊严？”
“嗯。”
少年喉咙发紧，“我想让番茄被当成‘主角’，而不是配菜。”
烟火把汤勺递给他：“先尝一口，告诉我，荠菜在汤里说什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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