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斯那神乎其技的枪法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连队里激起的涟漪持续了好几天。
好奇、猜疑、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，取代了之前纯粹的轻视。
卡尔等人虽然依旧嘴硬，说着“瞎猫碰上死耗子”之类的酸话，但明显收敛了许多，至少不敢再当着汉斯的面肆无忌惮地嘲讽。
然而，汉斯自己似乎并未从中获得任何信心。
那短暂的、如战神附体般的爆发，仿佛抽空了他本就稀薄的勇气。
之后的几天，他变得更加沉默，眼神更加空洞，甚至在一次简单的队列训练中因为走神而撞倒了前面的士兵，引发了一场小混乱，也招来了克林格军士长一顿毫不留情的咆哮。
“冯·海因里希！
你的魂是丢在靶场了吗？！
还是说你觉得打出一次满环就有资格在队列里梦游了？！”
汉斯低着头，嘴唇翕动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是手指死死地抠着裤缝。
埃里希心中的疑虑和担忧与日俱增。
那天夜里汉斯磨刀时冰冷专注的侧影，和他白天这副惶恐无助的模样，形成了太过尖锐的对比，像一个无法拼凑完整的破碎镜像。
他决定做点什么。
机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来临。
按规定，周日有半天的休息时间，允许士兵们在营区内有限活动，可以去军人服务社买点零食牙膏，或者在阅览室看看书。
大多数人都抓紧这难得的闲暇放松，弗洛里安和马克斯约了人去打篮球。
埃里希注意到汉斯独自一人，慢吞吞地朝着营房后那片很少有人去的旧器械存放区走去。
那里堆放着一些淘汰下来的训练器材，杂草丛生，平时几乎无人问津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跟了上去。
阳光很好，晒得旧铁器微微发烫，空气里是干燥的尘土和青草的味道。
汉斯坐在一个废弃的、锈迹斑斑的履带牵引车负重轮上，低着头，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草。
他没有发现埃里希的靠近。
“汉斯。”
埃里希轻声叫道。
汉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弹起来，看清是埃里希后，眼中的惊慌稍稍褪去，但戒备之色依然浓重。
“……迈尔。”
“聊聊？”
埃里希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，在他旁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水泥台坐下。
汉斯没有回答，只是重新坐了下去，身体微微绷紧。
一阵沉默。
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。
“那天……你的枪法很厉害。”
埃里希决定从最首接的地方切入。
汉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，头垂得更低。
“……运气好。”
“那不是运气，”埃里希摇摇头，“施耐德军士长说，那动作没有几千发子弹喂不出来。
你以前……摸过枪？”
“没有！”
汉斯猛地抬起头，反应激烈得超出预期，蓝眼睛里瞬间溢满了近乎恐惧的神色，“我……我没碰过！
我只是……不知道怎么回事……”他的否认太快太急，反而显得欲盖弥彰。
埃里希看着他，没有逼问，只是换了个方式。
“我知道卡尔他们有时候很过分。
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，或许可以跟我说说？
弗洛里安和马克斯人也都不错。”
汉斯紧紧抿着嘴唇，目光躲闪着，落在远处生锈的器械上，仿佛那些冰冷的金属能给他一些安全感。
良久，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：“……没什么。
我只是……不太适应这里。”
“不适应到什么程度，需要半夜去磨刀？”
埃里希终于忍不住，轻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汉斯。
他猛地转向埃里希，脸上血色尽褪，眼中先是极度震惊，随即被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所占据。
“你……你看到了？！”
“我那天晚上起夜，无意中看到的。”
埃里希坦诚道，“你的动作很熟练。
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汉斯下意识捂住小臂的手上，“你手上那个……旧的伤疤。”
汉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放下手，把袖子使劲往下拉。
他呼吸变得急促，猛地站起身，想要逃离这个地方。
“汉斯！”
埃里希也站起来，拦住他，语气急切但努力保持平和，“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，或者隐藏什么。
但我觉得，那东西正在从里面把你啃噬掉。
说出来也许会好受点？
我保证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。”
或许是埃里希语气里的真诚起了作用，或许是他独自承受的压力真的己经到了极限。
汉斯停住了脚步，背对着埃里希，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他不再试图逃跑，而是像一棵被狂风摧折的小树，摇摇欲坠。
压抑的、破碎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。
“没用的……说出来也没用的……”他声音嘶哑，充满了绝望，“谁也帮不了我……这是注定的……什么注定的？”
埃里希追问。
汉斯缓缓转过身，脸上己满是泪水，那双蓝眼睛里盛满了埃里希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挣扎。
“我必须成为他那样的人……我必须做到……我必须……”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，仿佛陷入某种梦魇。
“成为谁？
你的父亲？”
埃里希想起汉斯的姓氏可能意味着什么。
听到“父亲”这个词，汉斯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，浑身一颤。
他猛地摇头，泪水将泪水甩落。
“不……不只是……你不明白……那不仅仅是期望……那是……”他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，却最终被巨大的恐惧噎住，只剩下哽咽。
他看着埃里希，眼神复杂至极，混杂着求助、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“埃里希……求你了，别再问了。
知道太多……对你没好处。
就让我……就这样吧。”
说完，他用力推开埃里希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，瘦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的器械堆后面。
埃里希站在原地，心情沉重。
他得到了一些模糊的确认——汉斯的痛苦与他的家庭，尤其是他的父亲，密切相关。
那不仅仅是一般望子成龙的压力，似乎是一种更冰冷、更极端、更令人窒息的东西。
他甚至隐隐感觉到，那夜的磨刀和神奇的枪法，并非天赋，而是某种……被迫训练出的、深深刻入骨髓的本能，一种连他自己都恐惧和排斥的本能。
裂痕己经显现，但裂痕之下，是更深、更黑暗的深渊。
埃里希回到营房时，汉斯己经躺在床上，面朝墙壁，裹紧了被子，仿佛睡着了。
但埃里希知道他没有。
那天晚上的例行晚点名，克林格军士长宣布了一项通知：下周，他们将进行为期三天的野外综合战术演练，包括野外生存、班组战术对抗和夜间行军。
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！
这不是在营地里过家家！”
克林格吼叫着，“到时候别指望我会对你们客气！”
士兵们中间响起一阵兴奋又紧张的骚动。
对大多数人来说，这是检验训练成果、体验真实战场氛围的机会。
埃里希却下意识地看向汉斯的床铺。
只见他把头埋得更深，攥紧的拳头从被子边缘露出来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野外，黑暗，对抗……对于汉斯来说，这听起来不像是一次演练，更像是一场即将降临的噩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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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是说你觉得打出一次满环就有资格在队列里梦游了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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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夜里汉斯磨刀时冰冷专注的侧影，和他白天这副惶恐无助的模样，形成了太过尖锐的对比，像一个无法拼凑完整的破碎镜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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埃里希注意到汉斯独自一人，慢吞吞地朝着营房后那片很少有人去的旧器械存放区走去。
那里堆放着一些淘汰下来的训练器材，杂草丛生，平时几乎无人问津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跟了上去。
阳光很好，晒得旧铁器微微发烫，空气里是干燥的尘土和青草的味道。
汉斯坐在一个废弃的、锈迹斑斑的履带牵引车负重轮上，低着头，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草。
他没有发现埃里希的靠近。
“汉斯。”
埃里希轻声叫道。
汉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弹起来，看清是埃里希后，眼中的惊慌稍稍褪去，但戒备之色依然浓重。
“……迈尔。”
“聊聊？”
埃里希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，在他旁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水泥台坐下。
汉斯没有回答，只是重新坐了下去，身体微微绷紧。
一阵沉默。
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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埃里希决定从最首接的地方切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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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运气好。”
“那不是运气，”埃里希摇摇头，“施耐德军士长说，那动作没有几千发子弹喂不出来。
你以前……摸过枪？”
“没有！”
汉斯猛地抬起头，反应激烈得超出预期，蓝眼睛里瞬间溢满了近乎恐惧的神色，“我……我没碰过！
我只是……不知道怎么回事……”他的否认太快太急，反而显得欲盖弥彰。
埃里希看着他，没有逼问，只是换了个方式。
“我知道卡尔他们有时候很过分。
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，或许可以跟我说说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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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斯紧紧抿着嘴唇，目光躲闪着，落在远处生锈的器械上，仿佛那些冰冷的金属能给他一些安全感。
良久，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：“……没什么。
我只是……不太适应这里。”
“不适应到什么程度，需要半夜去磨刀？”
埃里希终于忍不住，轻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汉斯。
他猛地转向埃里希，脸上血色尽褪，眼中先是极度震惊，随即被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所占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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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不仅仅是一般望子成龙的压力，似乎是一种更冰冷、更极端、更令人窒息的东西。
他甚至隐隐感觉到，那夜的磨刀和神奇的枪法，并非天赋，而是某种……被迫训练出的、深深刻入骨髓的本能，一种连他自己都恐惧和排斥的本能。
裂痕己经显现，但裂痕之下，是更深、更黑暗的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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